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翰苑荐文
《母校的树》
发布时间:2024.03.15

第二十一期荐语

  我曾听一位校友,也是著名大学的教授谈过这样一个观点:“看名校有三看,一看树木,看树就是看历史;二看图书,看书就是看境界;三看名人,看人就是看成就。”这真是识者之论。大凡在昌乐一中读过书的学子,都忘不了母校的树:亭亭如盖的加杨,花香四溢的刺槐;苦心砥砺的苦楝,铁骨铮铮的毛梾;还有袅袅垂柳,巍巍雪松……本期推荐校友、作家郭建华先生的散文《母校的树》,让我们一起追寻昌乐一中校园内粗壮挺拔、生机盎然的参天老树和新绿,一起去拥抱即将到来的春天。

本期推荐人: 吴文福

母校的树

郭建华 

  1960年初秋,我背着简单的行李卷、几天的干粮、装有《录取通知书》的旧书包,步行十余里,兴奋而又忐忑地来到昌乐一中。在学校门口迎接我的,是高大的白杨树,确切地说,该称作加拿大杨树,简称“加杨”。它们分列于校门两侧,树干挺拔、匀称,在初秋明丽的阳光下,树冠格外浓绿深沉,叶子泛着闪闪烁烁的亮光。校门外有操场,大概有我们生产队场院几十倍之大。天哪,操场这么大,学校该有多么大啊!大操场也被绿树环绕,远远近近一片葱绿。后来上体育课体验的吊环,就悬挂于横在两棵大杨树之间的木杆上。

  这是母校留给我的第一印象,永远铭刻于心中的印象。

  在校部(现称“翰苑”)办完报到手续,然后就去寻找自己的教室和宿舍。一路上东张西望,看不到校园的边缘。我惊讶于学校之大,大得无边无际,简直比我们村子还大!更令我惊讶的是树木之多,所到之处,满眼皆树。出校部东门东望,是一条长长的林荫大道。贯通校园南北的甬道,也被绿荫覆盖。每排教室、宿舍的前前后后,都是排列整齐的树木,除了加杨,更多的是洋槐树。我感觉像是走进了一片树林、甚至树海中了。

  在正式开学之后的日子里,给我印象最深的,当是洋槐树,特别是它的叶子了。那印象有些苦涩。

  我考入的昌乐一中新一级,共两个班。新生据说是从全县考生中选拔的佼佼者。我们于家庄小学三个毕业班(百人左右),仅两人榜上有名。按照惯例,这两个班应称作初十六级。之所以称作新一级,是因为那年昌乐一中奉省教育厅指示,搞学制改革,这两个班实行初、高中连读,学完五年课程,发高中毕业证书。新一级也被称作“大改班”,或曰“五年一贯制”。顽皮的学长们,就戏称我们“五年一罐子”。

  为了确保“大改”成功,学校采取了诸多措施,其中一项是我们可以吃“国库粮”。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。无奈其时正逢“三年自然灾害”最为严峻的阶段,每天不足一斤粮食,对于我们这些正“装饭”的大孩子来说,只能打发个半饥半饱。学校千方百计填饱我们的肚皮,号召我们采集洋槐叶子,做成团子,聊以充饥。那团子以洋槐叶子为主,粮食面子不过充当粘合剂而已。春天的嫩洋槐叶子,在家中吃过,倒还别有味道。初秋时节,洋槐叶子早已半老,填进嘴里,又糙又涩,还带着苦味,难以下咽。周末,我将实在吃不下去的几个团子带回家。祖母看了,问道:“在学校里就吃这个?”我点点头。祖母的眼泪夺眶而出。老人家或许以为,孙子考上了中学,吃上“国库粮”,可以玉米面饼子、白面馒头管饱了。现实与她的想象相差太远了。

春天毕竟是要到来的。“谷雨”前后,一夜熏风,便送来一场香雪,白满校园,香满校园。那是洋槐树的花。不管行走在院子里,还是端坐于教室中,总有浓浓淡淡的香甜,款款地向你袭来。“少年不识愁滋味”。尽管饿着肚皮,苦读之余,我们还是喜欢徜徉于洋槐树下,赏满树繁花,听蜜蜂绕树低吟浅唱,顺手撸一把白里泛绿的洋槐花,填进嘴里,享受它的芳香和甘甜,几近陶醉。

同样让我们陶醉的还有苹果树。校园东北角有一片苹果树,大概有几亩、十几亩吧。那是学校的“后花园”。苹果花的味道淡淡的,不像洋槐花那样浓郁;颜色白里透红,不像洋槐花那样直白,淡雅而又含蓄。如果说洋槐树是阳刚的猛士,那么苹果树就是婉约的少女了。苹果树的魅力在秋天。那时节,棵棵树上的果子都绽开了笑脸。品种多为国光、红玉、青香蕉,各有风姿,相映成趣。果子熟了,需要看守了,苹果树下放几张床,同学们轮流值夜。夜深人静之时,肚子饿了,馋虫上来了,就互相商量着,摘几个果子,用衣袖一擦,大啃大嚼,做出颇有些“监守自盗”嫌疑的有辱斯文的勾当来。

与校部东门一路之隔,在林荫大道(现在称“院士路”)西首,一南一北,各有一棵大杨树。北边的一棵,尤为引我们注目。因为那树的枝杈之间,横着一段木棍,木棍上挂着一口铜钟。钟不怎么大,声音却洪亮而悠远,能传至数里之外。我们班的教室在最后一排的最西头。坐在前几排的同学,能透过门口和窗玻璃,看得见校部东门口,看得见负责敲钟的校工从校部出来,向大杨树走去。上午第四节是自习课。估计下课时间将到,靠窗的同学就会眼巴巴地瞅着校部东门,一旦发现校工的影子,便立即告知值日生,准备好水桶等打饭用具。钟声余音未绝,值日生早已夺门而出,箭一般向伙房冲去。

如今,那节制师生学习和生活节奏的钟声早已被电铃声取代。然而,那口铜钟尚在,那一截悬挂铜钟的木杆尚在,那一棵支撑木杆的大杨树尚在。历经风风雨雨,那木杆的两端,已被不断生长的杨树的皮肉所包裹,仍坚实如初,担负着悬挂铜钟的重任,不能不令人称奇。据说,那木杆为椴木,质地坚硬密实,极耐腐蚀。当年悬挂铜钟者的责任心和深谋远虑,实在令人叹服。

后来得知,大杨树与我同龄,这就不免格外生出一层亲近。它们已过“古稀”,依旧挺拔如初,枝繁叶茂,大有返老还童之势,于是,亲近之外,又让我生出许多仰慕和崇敬。更令人感叹不已的,是它们传奇般的身世。

1946年8月,昌乐一中的前身昌乐中学定址吴家池子。四百余间青砖青瓦的校舍,将万松山西麓装点一新。新校舍竣工的当年抑或次年,即1947年,昌乐中学的创始者便在校园内广植树木。两棵加拿大杨树,不远万里,乘坐轮船,漂洋过海抵达青岛,然后转乘飞机,在坊子机场着陆,再坐上汽车,走进昌乐中学新校园。它们是昌乐一中加杨的鼻祖,甚至是昌乐县加杨的鼻祖。那些遍布于校园的大大小小的加杨,则是它们的子辈或孙辈了。

与这两棵加杨同辈的,应该还有洋槐树。今天,在院士路两侧,在翰苑前后,依然矗立着高大的洋槐树,有二十株之多,粗壮的树干上布满深深的皴裂,像成年男子秀出块状的肌肉,显示着成熟和健美。我走近一棵,仰望它如伞的树冠,然后拥抱它的树身,竟一搂有余。据说,最大的一株,树围已达二百余厘米。洋槐树也称刺槐,原产北美,清光绪初年由日本引入中国,首先在南京落户,一说在青岛。我更倾向为青岛,因为青岛是港口城市,距日本也更近些。如果洋槐树确是自青岛而来,那么,它跟加杨一样,也是昌乐一中树木的鼻祖,该是没有疑问的。至于是否同样享受乘飞机、坐汽车的待遇,则不必细究。

隔着院士路,有一个“树楠园”,与杨树和铜钟南北相望。这园子的命名,至为贴切。“楠”,楠木,名贵树种。“树”与“楠”二字连在一起,暗涵培育俊才之意,而且是一个人的名字——霍树楠。霍公是山东省立昌乐中学首任校长,著名教育家、数学家。“树楠园”内并无霍校长的塑像,也无纪念碑,只有几十株高大蓬勃的雪松。这些长青的雪松,既是老校长人格和形象的象征,也是后人对老校长景仰有加的体现。以雪松装点树楠园,比任何纪念碑和塑像更恰切,更意味深长。几十年前,霍树楠倡导加杨、洋槐,绿了昌乐中学,荫蔽后人几代、十几代。后人植雪松纪念霍公,是极富创意的报答。

在几排新建的教学楼之间,整齐排列着一行行苦楝子,树皮光滑,树干瘦削干练,透着铮铮骨气。其实,苦楝子是内向的、低调的。在百花盛开的春天里,校园内的加杨吐出长长的花穗,洋槐散发着阵阵芳香,恣肆张扬着,而苦楝子淡紫色的小花则默默地绽放,展现出“俏也不争春”的姿态,无意吸引人们的眼球。不经意中,小紫花变作圆溜溜的果实,由绿而白,渐渐成熟,像颗颗珍珠,一嘟噜一穗地挂满枝头。但苦楝子骨子里毕竟是坚强的。秋末初冬,当加杨和洋槐们“删繁就简”,纷纷脱去盛装,只有苦楝子满树的珍珠,越发光鲜亮丽,独成一方风景。严冬的朔风和冰雪,丝毫没有动摇珍珠们的意志。它们就那样坦然地坚守着,“苦恋”着树枝,直至又一个春天到来,才悄然谢幕。师生们栽植苦楝子的初衷,大概就缘于苦楝子这铁骨铮铮而又虚怀若谷的品格吧。

我曾经徜徉于这些大树之间,蓦然发现,一棵洋槐树的两条主枝之间,打了几道铁箍。趋前细觑,原来这位老兄树杈间有一道裂缝,若非铁箍相救,或许就两枝分手,一命呜呼了。这便是后来人养树、护树的“铁证”。我想起《管子》中人们熟知的那句话:“一年之计,莫如树谷;十年之计,莫如树木;终身之计,莫如树人。”昌乐一中的创始者和后来人深谙此道。“树人”自不必说,静立于院士路旁的两尊昌乐一中校友、中科院院士的半身塑像,便是佐证。“树木”亦然。霍树楠之后,校长换了一位又一位,师生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,无不将护树、植树视为义不容辞的神圣职责。树木与树人并重的理念,始终在昌乐一中薪火相传,发扬光大。